2023-04-28・文 / 葉懿德・出處 / 康健雜誌 第294期
瀏覽數
康健客座總編輯
1948 年出生於日本富山縣，是日本知名女性學和性別研究先驅。1980 年代後，以女權主義者身分引領時代，中年後則把觸角延伸至高齡照護領域。出版《一個人的老後》、《一個人的臨終》、《厭女》等知名著作。
2023-04-28・文 / 葉懿德・出處 / 康健雜誌 第294期
上野千鶴子年輕時叛逆、敢言，以不婚、不生、女權、性自主，激烈衝撞父母和日本社會。但一輩子否定日本社會的上野，卻在老後讚揚日本介護保險，讓她可以就算一個人、失能、失智，也能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告別。
「即便努力，也無法得到公平回報的社會正等著你們。」東京大學 4 年前的開學典禮上，一名女教授的致辭，嚇傻了一眾年輕學子。今天的東大，2 成，是女學生佔比牢不可破的天花板，一如日本社會性別不平等的現實。
她是上野千鶴子，是日本最享譽國際的女性社會學家，也是這半世紀以來，日本女性運動最無懼、最難忽視的聲音，不過霹靂嗆辣的言詞，為她得到了一個稱號：「日本最可怕的女人」。
上野千鶴子其實很有條件「走正軌」過一生，假如她 18 歲時做了「循規蹈矩」的選擇。
父親是醫生，擁有一家醫院；假如她像兄弟們一樣，選擇從醫這條「真無聊」的路；或像母親，嫁做人婦，從此相夫教子。
但她看父母不順眼，討厭父親大男人，怨恨母親沒出息；一想到自己長大後可能會過和母親一樣的生活時，「覺得太糟糕了，我受不了。」
於是，上野處處以母親為反面教材，處處批判母親；「我選擇逃避，我覺得除了離開那個家別無出路，所以拚盡全力地逃。」
在「女性有學歷反而養不活自己」的年代，她 18 歲離開家鄉，跑到京都念大學；為了對抗父權社會，她成了研究女權的知名社會學者，經常動筆為文、用演講發出怒吼，走一條她自己形容當時日本根本不存在的路。
「父親明顯地性別歧視，對我的兄弟們嚴厲管教；而我，沒被期望做任何事情。」上野說，父親只是像對寵物般溺愛她，而這正給了她恣意生長的空間，「陰錯陽差」為她提供了受高等教育的機會。
但選擇不婚不生的上野，如今步入遲暮，一個人的老後，日本，能接住她嗎？
上野千鶴子認為，無論已婚、未婚、有沒有兒女，人生走到最後，多數人終究會成為一個人。
2007 年，58 歲的上野就寫下了《一個人的老後》，想翻轉社會對「一個人」的偏見，意外暢銷，被翻譯成多國語言，堪稱是日本老年聖經。
因為一個人，上野早早為自己做打算，將注意力轉向高齡照護研究，展開長期調研，替自己解惑，親身實踐。「我認為介護保險能支撐我的晚年，所以開始研究。」上野說。
「日本的介護保險非常好，一旦被證明需要長期照護，就會有照護管理師決定他們可以獲得什麼樣的服務，」上野指出，需要最密切照護的民眾，每月可以使用最高額度 36 萬日圓（約台幣 8 萬 3 千元）的照護，可以住進機構，也可以選擇留在家裡接受居家照護，「即使一個人在家也不會孤單一個人。」
此外，上野也認為，想要有好的晚年，房子、錢和好的人際關係是必須的，其中人際關係更是重中之重。「獨處的能力很重要，但是如果想和別人聯繫，現在電話也好、網路也好、視訊也好，什麼都可以，在這種情況下，有個能好好聽自己抱怨和哭訴的人也很重要，」上野說。
「如果此時此刻，母親就站在面前，而妳只能跟她說一句話，妳會說什麼？」沒料到記者會冷不防丟出這道題的上野突然低下頭，再抬起頭說話時，聲音裡已帶著濃濃哽咽：「謝謝妳做我的媽媽。」從沒在鏡頭前掉過眼淚的她，情緒激動，眼淚奪眶而出。
出身富裕、卻和父母家人關係糾結的上野，不斷逃避原生家庭和母親，直到中年。上野 40 歲時，母親突然傳來罹癌、末期的消息，上野突然意識到，她即將失去對手；她更慢慢理解到，她這女兒處處忤逆，儘管母親無法理解她，卻還是無條件愛著她。
「我年輕的時候，我想要的是理解，而不是愛。」母親給她的，跟她想要的完全相反，「後來我想通了，也懂得感激她了，我沒得到理解，卻得到真誠耿直的愛。我也意識到，渴望得到理解，是強人所難。」
